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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26章 126 這就是人,人就是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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安雪采從來沒來這麽嫉妒過一個女人。

他也許憎惡過女人, 但是從沒有嫉妒過。那些恨意就像沾染了毒汁的根系,在安雪采的心尖兒蔓延滋生,刺得他腐朽的心微微發疼。

一個人最可悲的不是自己腐朽, 而是往日裏的舊識沐浴在陽光下, 而自己卻是在一派腐敗的泥汙之中。

更可悲的是,這個女人還是葉凝霜, 一個他以為已經戰勝了的女人。

那時節葉凝霜退居幕後,安安分分打理後宅, 替他生兒育女, 倒也自有一番溫馨喜悅。

可葉凝霜也就沒那麽刺激了, 安雪采漸漸便將她拋諸腦後。

葉凝霜變成了一個符號, 一個象征家庭的符號。這個符號是美好的,可也是無味的。一個普通的男人可能會得到滿足, 因為他本不可能得到太多。可安雪采志向太大,那麽這個具有傳統道德的妻子自然不可能令安雪采滿足。

這麽對一個女人當然不公平,安雪采也不是說一點而感覺都沒有。

可就算不公平, 那又如何呢?因為那時候他那麽做,看起來是不會有任何責罰的。

這是個朝廷衰敗, 混沌無序的時代!在平民百姓被饑餓、戰亂威脅著生命時候, 葉凝霜可以過些安穩的日子, 那麽便是受小小委屈, 也不算什麽。面子上過得也就罷了, 還講什麽公平。

那時候葉凝霜鬧起來, 安雪采簡直覺得葉凝霜心裏沒數。

可是現在, 安雪采所有的事業化為煙雲水霧,已經是瞧不見了。反倒是葉凝霜,此刻還是那麽耀眼, 還成為別人口中傳奇。安雪采不但敗了,名聲還臭不可聞。

奇怪的是,他底線放得越低,事業潰敗越快。原來這個世界上,你幹一番事業,標榜正義是必須的,否則會加速自己的失敗。

這麽想著時候,安雪采臉頰上的傷口越發疼痛。

他面容已毀,臉上傷疤也極猙獰。別人瞧見,就算出於禮貌嘴上不說,也輕輕別過頭去,誰也不願意多看。想當初他姿容俊朗,河州年輕的小娘子見到他時都禁不住微微紅臉,那是安雪采擁有的第一筆資本。

可就算這張臉沒有毀去,他年齡也不小了。當年葉凝霜瞧中的安雪采還占著年輕的好處,所謂莫欺少年窮。一個人年輕時候,總會有許多可能。

那時候安雪采還擁有未來。

所謂物是人非,便是如此。

他手掌輕輕顫抖,並不是因為慚愧,而是因為憤怒。

人到了一個歲數,自己什麽都沒有,那麽見到什麽都有的前任,就會湧起難以言喻的憤怒。

安雪采的手心捏緊,死死攥緊一枚箭頭。

那箭是下屬反叛之際中的。就是這一箭,廢了安雪采的一條腿。

那時安雪采只是匆匆將箭桿折斷,沒來得及將箭頭挖出來。等他有餘瑕處理自己的傷口時,他傷口已然感染發炎。

如今這枚箭頭就被安雪采握在手裏,握得他手掌心微微發疼。

奇怪的是,他恨葉凝霜猶勝那幾個背叛自己的下屬。

因為那些人本是流寇,自然是沒什麽情意。這些流寇也是過街老鼠,不容於任何秩序穩定的世界。

不似葉凝霜,她現在過得那麽好——

安雪采內心流淌惡毒的恨意,他想要毀去葉凝霜陽光般的未來,想要霜娘去死!

這麽想著時候,安雪采禁不住將自己腦袋垂得更低了些。

可他卻不能將自己耳朵給封起來,所以他被迫去聽周圍的人對葉凝霜的吹噓。

人在河州,你不聽別人吹葉凝霜,還能聽到什麽呢?

河州那些本地人,也樂得給外來的百姓講河州這位葉家千金。

他們會從南安王作亂時候說起,說那時候葉凝霜割了頭發,一身戎裝。她每日巡城,用以安撫人心。葉凝霜每次經過時,就會令人將鼓打響,隨從喊一聲安。之後南安王敗亡,這個習慣卻也留下來。這幾年來,葉凝霜也凝結了很高的威望。

當然這些河州人誇讚葉凝霜時,自然會拉出安雪采。

人的拉踩本能是刻入DNA裏了,更何況安雪采實在是個很適合拉踩的人選。

河州老百姓如今談及安雪采,自然也沒什麽好話。

對於這位曾經的葉家贅婿,河州老百姓曾有過那麽一絲好感,如今這些好感卻也是蕩然無存了。

當然他們不知道當事人在這兒,當事人還聽得很生氣。

殺意在安雪采骨子裏蠢蠢欲動,使得他面頰浮起了病態蒼白。

安雪采殘了一條腿,可搏殺幾個普通老百姓也還不在話下的。

不過好在安雪采有更長遠的目標,竟使得他這樣子忍下來。

安郎淪落於此,仍如是有些癡心妄想的。

事已至此,他已經沒了事業和尊嚴,似安雪采這樣的人,已經活不下去了。他最大的夢想是做人上人,又怎麽能容忍自己平庸又卑微活著。

臨死之前,安雪采還想做一些報覆社會的勾當。

越紅魚自然萬萬不敢想了,安雪采就有那麽點兒賤,專門跟自己前妻過不去。

他準備留在河州,徐徐圖之。

安雪采唇角也勾起了一絲無聲的笑容。

以有心算無心,就算現在自己跟個乞丐似的,可是總是會有機會。

他身邊的人卻不覺皺皺眉頭。

趙元是念善會弟子,也是個極乖覺的人。他武功雖然不高,卻很有眼力勁兒。趙元雖不知曉眼前的人是安雪采,卻感覺他不對勁兒。

飽受戰亂的百姓一旦來到青州、河州之地,聽聞可以安頓下來,他們臉上都會有一種熱烈的希望。

就算有人不敢相信,也會有一種小心翼翼的渴切。

然而眼前的安雪采,卻宛如一潭死水,看不到任何一點對生活的希望。

也許,是因為被戰亂傷得太深了吧?趙元寬容想著,把人往好處想。

安雪采當然開心不起來。

就算他臉和腿沒有壞,他也絕不會開開心心當一個小老百姓。他心裏想的是做人上人,又豈能接受這等平庸的生活?

就在這時,葉凝霜每日例行的巡城活動也是展開了。

安雪采本來垂著臉,驀然便擡起頭來。

他眼中漣漣生輝,拼命想要壓住眼底憤怒。

可眼前行來的葉凝霜卻打了他的臉,讓他一陣子的無措。

葉凝霜人在馬上,神采奕奕,瞧著竟有幾分陌生。

那年葉凝霜親自來津州求援,安雪采拒絕了她。從此以後,兩人便再也沒見過面。

那時候葉凝霜眼裏滿滿都是憤怒、痛苦,當然這些也讓葉凝霜顯得得有點兒軟弱。畢竟是有求於人,葉凝霜這些顯然都是弱者的表現。

後來葉凝霜是發生了許多變化,不過安雪采畢竟未曾再見過她。

那麽定格在安雪采腦海裏的,始終是葉凝霜以前的樣子。

有些事情安雪采雖有所耳聞,可這跟親眼見到是兩回事。

馬上的女子秀美中帶著幾分英氣,眼神也是炯炯有神。葉凝霜頭發也蓄長了,可也沒留得跟從前那麽長。從前葉凝霜一頭長發及腰,保養得極為光潤。如今她的發絲只恰恰及肩,簡單紮起來,使得她日常行動多了幾分爽利幹脆。

由於女子更多參與工作之中,那麽發型由繁化簡也是很自然的事情。

安雪采簡直都認不出來她了。

此刻他就算撲上去,葉凝霜也會機警跟他過幾招,然後周圍的人會撲上來,捉住他這個刺客。

簡而言之,葉凝霜也沒那麽好傷害了。

安雪采竭力忍耐著,只覺得口幹舌燥,只覺得自己腦子疼,耳邊有聲音嗡嗡的響。

他感覺自己要喘不過氣來。

這甚至令安雪采想到最初的最初。

那時候自己來到葉家,看到這位葉家千金。那時候葉凝霜秀美大方,襯得安雪采衣衫有些含酸。可那時候他也不在意,因為安雪采已經看到自己未來,他註定會像一個真男人一樣令霜娘順服。

結果這麽兜兜轉轉,自己還是仍然需要擡起頭,凝視這個女人。

最初的小目標,仍然是個沒能追上的目標,反而是越來越遠,難以企及。

直到葉凝霜走遠了,安雪采仍然沒有撲上去。

他內心告訴自己,安雪采啊安雪采,你要學會忍耐。你要像一個幽靈一樣潛伏在河州城,那麽總有一日,你便能搞死這個得意洋洋的葉凝霜。

此刻葉凝霜已經走遠了,安雪采猶自垂頭閉上了眼睛,平覆自己內心躁動的情緒。

他深深呼吸了一口氣,肺腑間滿是濃濃的酸意以及仇恨。

安雪采終究是個深沈心狠的人,他到底還是平覆了自己的情緒,並且做好了報覆葉凝霜的準備。

這時候他瞧著一個小姑娘策馬而來,笑顏似花。

那女孩兒不過十一二歲,人還沒長開,五官卻能瞧出是個美人胚子了。

她年紀雖小,馬術卻很精湛,人在馬上,就像是飛起的一片雲彩。

安雪采瞧著也是眼熟,不覺微微一怔。

由此可見安雪采這個人做人的失敗之處。

安雪采想了一下,才認出自己的女兒來。

當年自己離開時候,珠姐兒還是個小孩子,現在已經是個帥氣又張揚的半大女孩兒了。

葉凝霜受到教訓,也不讓女兒嫻淑溫柔了,對她也是因材施教,好消耗自己熊女兒過剩的精力。

珠姐兒馬術精湛,除了念書,也開始學習劍技,甚至讓她幫襯念善會做事。珠姐兒精力充沛,學什麽都似有使不完的充沛精力。

“趙大哥,趙大哥,這是今天入城的百姓嗎?”

她明媚得好似早晨清潤的陽光,瞧著令人心中舒暢。

安雪采驀然心中一顫。

這是他的女兒,他和葉凝霜的女兒。

人就是這樣子,這女兒若不在跟前,那時候安雪采明知南安王的殘忍,也沒為在河州的珠姐兒著急。

可現在,一個活生生的女兒近在咫尺,又是那麽明媚可愛。

就算安雪采這樣的人,也忍不住想起一些舊日裏的時光。

他從前每次回河州,也會見見妻子和女兒,將珠姐兒抱一抱。女兒雖不可能延續他的事業,可生得那麽可愛,寵寵又何妨。順服版本的葉凝霜雖然乏味,卻象征著一個家。

其實那應該是他人生最開心的日子了,那是安雪采事業的高光期。

然而人就是這麽奇怪。

想起過去的好日子是情不自禁。

可心生惡念也是自然而然!

比起葉凝霜,珠姐兒可就好對付得多了——

這個念頭浮起時候,安雪采也是渾身發涼。似他這麽喪心病狂的人,也被自己可怕瘋狂的想法嚇到了。

安雪采渾身冰冷,竟對自己生出不寒而栗的感覺。

然而那可怕的念頭仍然自顧自在他腦內蔓延,在他心裏竊竊私語。

霜娘最疼愛的,不就是這個女兒?

要是這孩子死了,葉凝霜該多傷心啊。

她還能那麽得意洋洋?那女人定會像被人打了一巴掌似的,可笑得不得了。死了女兒,葉凝霜哪裏還能得意得起來,更不能再做出那等高高在上的樣子。安雪采都能想象得出那張臉會露出怎麽樣的表情,那定然是好笑之際!

安雪采本來發涼的心又漸漸發熱起來。

他盯著眼前女兒,渾濁的眼底猶有幾分溫柔,可一股惡毒熱意已經湧上了安雪采心頭。

就算潛伏在河州城,當真能傷了葉凝霜嗎?那女人一向謹慎,不是那麽好對付的。

這就是人,人就是獸。

“這位大叔,你傷得頗重,可也不用客氣的。待會兒,會有大夫給你們瞧病。明日我給你送些藥,消炎止痛,便沒那麽難受了。”

珠姐兒嗓音在安雪采的耳邊響起。

若按淑女的標準,葉凝霜教得不好。可另一方面,這個女兒又教得很好。

她對著這些百姓並沒有架子,盯著安雪采的臉也沒移開目光。

珠姐兒嗅到了安雪采身上臭味,卻知曉這乃是因為安雪采傷口發炎,沒有處理妥當關系。因為她小小年紀,就已經隨城中女眷給受傷的百姓和士兵裹傷,懂很多東西。

女孩子心細,她便打算明天給安雪采送藥。

安雪采聽了,又怔了怔。

女孩兒清澈雙眼盯著自己,並無絲毫嫌惡,反而流淌一抹關切。

她自然不知曉自己是她父親。

這些年來,她可曾恨過自己呀?

安雪采心尖發澀,又酸又苦。

這個善良的女孩子,是他的女兒啊,是他安雪采的女兒。

這孩子是他第一個孩子,雖然不是男孩兒,可安雪采那時也很喜歡。因為那時候他跟葉凝霜感情很好,他認為自己總會有兒子,第一胎是女兒也不著急。

而且那時候,安雪采還沒那麽忙。

他才入贅葉家一年多,事業還沒搞大,對葉凝霜還保持相當的興趣。更重要的是,珠姐兒是他第一個孩子。人總是會對自己擁有的第一個孩子充滿好奇的。

相反蘭月娥給他生了個兒子,他反倒無瑕多看顧。他自然想要兒子,可已經失去了照顧了解孩子的興趣。

雖然,那也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。

安雪采眼眶微微發熱,一轉眼,珠姐兒都這麽大了。

那些酸意湧入了安雪采的心頭,竟有些蕩氣回腸。

他面頰微微有些激動,不過別人只以為他對珠姐兒太過於感激。

安雪采雖然不能說感動得放下屠刀,可心裏面確實升起猶豫和遲疑。

趙元也瞧見安雪采這份激動,暗笑自己方才想多了。

這個男人受此苦楚,自然難免冷漠一些,想來也是身心俱疲。不過歲月一定會治愈這個可憐人的傷,讓他可以好好的繼續活下去。

“不過小葉姑娘,你近日裏還是小心一些,當心那些流寇潛入河州城。”趙元好心提醒。

小葉姑娘?

安雪采本來微微激動的面頰頓時一僵,好像被人打了一巴掌。

是他糊塗,倒是忘記這一茬了。

哈,小葉姑娘!

他看著葉珠朝著趙元微微一笑,說著她很小心,不會有事之類的話。女孩兒笑起來時候,臉頰上還有個淺淺的酒窩。真是可愛啊!

可惜這個女孩兒是葉凝霜的女兒,而不是他安雪采的。

安雪采的心也是冷了下來。

他垂下頭,身軀漸漸顫抖,流露出痛苦的樣子。

因為安雪采要誘這個善良的女孩子靠近自己,方便他下手。他要抓住這次機會,因為以後未必會再有這般機會。

雖然葉珠說明天會送藥,可年輕女孩子心思就跟天上的浮雲一樣,說變就變。

葉珠很有可能隨便說說,一時善良發作,明天未必會過來。

一個大小姐,未必會記得她隨口說的一句話。

就算葉珠記得,也許她也不耐煩自己來,會吩咐家裏下人送藥。那麽今天偶遇葉珠,就是最好的機會。

要是趙元知曉安雪采的想法,一定會替葉珠辯白。

葉珠雖然年紀小,又很活潑,卻是個很仔細的人。葉凝霜教導她做事要有責任感,答應的事情一定要做到。這孩子是個很認真的小姑娘,河州很多人都喜愛她。

當然安雪采就不怎麽了解自己的女兒了,他決定抓住這個機會。

這孩子既然賣弄自己善良,那麽看到可憐的大叔栽倒,定會湊近些瞧。這樣就算出了什麽事,周圍的人也救之不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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